你在看了张凭同志获得金牌奖的《屹立》和他的其他作品以后，同意我的评价，他的山水画创作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现在希望我说的，是他的这一进展，最主要的体现在什么地方？

　　对此，我只能说点感想式的东西，供你参考。

　　张凭实践了李可染先生的教导，早在年轻时期就取得了成就；如今他进一步实践李先生的艺术主张，又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李先生要求学生不仅要画“所见”，还要画“所知所想”。他把教学分为“采”与“练”两个阶段。‘’采“的阶段，要求学生回”所见“的同时，也画‘’所知所想”，即在。·对景写生，，时不“愚忠”于对象而有取舍、剪裁和夸张：“练‘，的阶段，更加强调画”所知所想“：这就是千锤百炼，进行反复加工以产生更高水平的作品。李先生要求学生这样做，同时他自己也这样做。可是从学生这方面的实际情况来看，往往是安于画”所见“的人多，勇于和善于画”所知所想“的人少。比较起来，在熟悉的师弟当中，张凭就是较好地画了”所知所想“者之一了，他60年代受到好评的革命诗意画就是明证。

　　张凭在70年代至80年代中期致力于更大思想容量与深度的创作和个人风格的追求。也就是在力求提高作品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同时，又在探求个人风格上收到效果，这无异于是对他自己在画”所知所想“上的很大鞭策。当然在实践中会遇到困难，也曾一度进展较慢。他在80年代初期创作的，借黄河惊涛骇浪，势如万马奔腾气概的描绘，隐喻与赞颂改革开放、振兴中华新时代的《黄河》，不失为思想性、艺术性俱佳，较有份量的作品，但惜乎画法与画风未超出”对景写生“的范围。不过，在他继续探索不久即有了新的发展，这就是以歌颂黄河为主题的又一幅系列画《摇篮》的出台。张凭自小在黄河边上长大，对黄河有着很深的感情。尽管他深知黄河水患严重，但他更深知黄河对中华民族发展繁衍的贡献。解放以后，山移水改，变害为利，更见其作用的巨大。因此，对于张凭来说，几乎有画不完的黄河题材要画。他的这种心情可从他在《摇篮》的题词中见到。题词写道：“吾生黄河之滨，饮黄河之水，喜其性，爱其形，崇其神，故不厌写以颂之。黄河，神州大地之象征，黄河，中华民族之摇篮”。真可谓字里行问，无不充溢着他那非画不可的豪情。但问题是，他所要画的思想内容，无论“神州大地之象征”也好，“中华民族之摇篮”也好，其含意宏大、深邃而抽象，是黄河上下哪一片段具象景色可以表现出来的呢？自然，这并不能叫张凭却步，因为早年他画革命诗意时，已多少有与抽象概念的难题打交道的经验。再加上他近年的广泛阅读与吸收，这都是必要时会起作用的因素。事实也正是这样，不久以后，他终于“以黄河为意象契机”，“把无限的情思寓于滔滔的黄河之水，一变《黄河》的’对景创作”而为丰富内涵的寓意概括和象征表现，使情与景、抽象与具象融而为一。具体地说，画时他截取黄河激流中波涛翻滚，激烈旋转的一处漩涡，把它作为我们民族“摇篮”的比拟来描绘。通过这种描绘，就使作品既歌颂了黄河本身那一泻千里、汹涌澎湃的宏伟气势，同时又能使人联想到，能够在惊涛骇浪和极度动荡不安中发展的中华民族的无比坚强与伟大！尽管作者对他的这一尝试还感到某些不足，但是，难度较大的创作意图基本上得到了表现，这是很可贵的。

　　《摇篮》只是他取得突破性进展的作品中的带头之作，由于它是最先的尝试，难度又大，所以不如后来的成熟与完整。作者在这画创作中所发挥的想象，主要用在对抽象的，作为民

　　族摇篮的形象特征，与具象的黄河水流及漩涡的形象特征的设想与塑造的交融。也就是说，这一创作的想象主要发挥在重新塑造符合主题需要的形象上。

　　《屹立》的主题是要借巨石的形象来歌颂人的坚贞不屈与强大无比。这是他“将自己的艺术与国家的形势和前途、民族的命运和精神紧密联系起来”的创作思想的体现。他作此画时曾三易其稿，就由于想象的发挥经过多次变动、调整与增强。因为一幅为体现创作意图的艺术形象，生活里没有现成的可以照搬，必须在客观素材的基础上进行加工，甚至于重新创造。要解决好这个问题，就得开动艺术想象的机器，不停地运转，直到符合创作要求为止。《屹立》之前的第一幅变体画是《磐石》，《磐石》里的磐石，就是通过想象而画出，并非直接“搬来”。后因感其不够巍然和强大有力，故又改画为《砥柱》。这一改画也是想象的变动与增强的结果。改了以后，气势好多了，但仍感“整体力度不够”，作者的“感受未全抒发”，为了增强力度，更充分地抒发作者的感受与激情，再次发挥艺术的想象，改以珠穆朗玛峰为原型来进行加工成为《屹立》的第一稿。稿成之后，仍感不够理想，主要是巨石的造型还缺乏坚不可摧、强大无比的感人力量。最后决定不用珠峰真景，完全想象出一个符合要求的，能够“突出山石的巨大突兀和雄浑厚重”、“充分表现一种坚定不移的感觉与信念”（《美术》1992年第10期E25）的巍然屹立的巨大磐石，这才宣告了创作的完成。《屹立》能画得使作者比较满意，能获得金奖，就是反复多次改画的结果。而在改画当中，想象一直起着主导的作用。

　　是不是表现寓有思想内容的山水画才需要如此地发挥想象，而其他的山水画就不需要呢？不是的。正象贾岛的“两旬三年得”那样，他所反复推敲的，也并非都是寓有思想内容的诗作，这表明，凡是艺术品的产生，不论表现的是什么内容，想象都无例外地居于主导的地位。《燕山雪霁》画的是I不柔山村的大雪景象，是以作者当年所见为依据，但画成之前，也主要是通过想象的发挥，才使那景色比“所见‘’的更具幽静壮丽之美的。

　　总而言之，凡是要寻求比”所见“更为理想的艺术形象，就得在”所见“的基础上，根据”所知所想“，尽力发挥艺术的想象，使之上升为符合创作要求的形象。

　　由此可见，张凭从《摇篮》到《屹立》一系列新作的取得突破性进展，从艺术技巧上讲，主要是体现在艺术想象的发挥上。

　　难隆黑格尔说：“最杰出的艺术本领就是想象”。这话道出了真理，真理是不会过时的。

　　作者简介：华夏，1923年生，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美术》主编兼社长。